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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契丹,朕賭你的全部!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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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進入宋雍熙三年,公元九八六年,剛過正月,趙光義從煩人的家事中掙脫出來,一件空前重大的事要他作出決斷。

伐遼的時機到了,打還是不打。

看遼國的現狀,不是糟透了,而是太爛太惡心,已經腐朽。回到上一屆國王耶律賢死的時候,沒等宣召,當時的遼國南院樞密使韓德讓就帶著親兵直奔皇宮。幹什麽?很香艷,他是太後蕭燕燕的情人。他幫著把她十二歲的小兒子耶律隆緒扶上了遼國國王的寶座,然後兩人公開雙宿雙飛,徹底夫妻。

真是綱常大亂,這還不算,此人更加得志便猖狂,十足的小人嘴臉。遼國的皇族、涿州刺史耶律虎古,只是因為頂撞了他幾句,他就在契丹王庭的大殿之上,奪過武士的鐵骨朵,把虎古當場擊斃,而遼國群臣無一敢言。

再說太後蕭燕燕,她的作為更讓宋朝人鄙視。有情人沒什麽,中原的太後、皇後們比她風流的多得是,但都做得很藝術。但瞧瞧她,韓德讓打馬球,被人撞下了馬,她立即砍了肇事者,像個小女孩兒似的給情人出氣;之後天天見面還不滿足,她竟然派人把韓德讓的妻子毒死,公然搶奪別人丈夫。

真是太露骨了,這是標準的“國母臨朝、寵幸專權”,在中原只要出現這種情況,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得改朝換代。

何況還不止這些。當年在韓德讓剛剛趕到皇宮時,遼國重臣耶律斜軫也到了,蕭太後哭著說出“母寡子弱、族屬雄壯、遼防未靖,奈何?”時,他的回答是:“信任臣等,何慮之有?”

是啊,真的很信任他,他和耶律休哥一南一北,把持遼國軍政大權,在寵幸用事之上,再來了個權臣當道。真是雪上加霜,遼國還想不滅亡嗎?

這些情況,每天都在宋朝君臣嚴密的監視和分析之中,現在時間過去了四年,終於可以肯定了,當年抓到的絕對是一把必勝的好牌,那還等什麽?

公元九八六年正月,宋朝邊鎮雄州知州賀令圖、岳州刺史賀懷浦以及文思使薛繼昭、軍器庫使劉文裕、崇儀副使侯莫陳利用等人相繼上表,請求立即北伐,重奪燕雲十六州。

趙光義同意了。幾乎就在一周之內,北伐的命令就傳遍全國,軍隊迅速動員,宋境所有軍州精銳的將官們都向開封靠攏。

正月二十一日,時間僅僅過去了半個月,北伐大軍就完成了集結,宋朝皇帝趙光義命令兵分三路,立即起程,進討契丹!

東路軍——命天平軍節度使曹彬為幽州道行營前軍馬步水陸都部署,河陽三城節度使崔彥進為副,內客省使郭守文為都監。部下有名將傅潛、李延斌、馬正、盧漢赟、楊重進、範廷召、李繼隆、薛繼昭、史珪、劉知信、符彥壽、賀令圖等。

另派侍衛馬軍都指揮使、彰化軍節度使米信為幽州西北道行營馬步軍都部署,汾州觀察使杜彥圭為副,蔚州觀察使趙延溥、指揮使張紹、引進副使董願為都監。部下有蔡玉、韓彥卿、竇暉、曹美等。

曹彬部與米信部同出雄州,直取新城(今河北新城東南)、涿州(今河北涿州)。

中路軍——同在二十一日,趙光義命侍衛步軍都指揮使、靜難軍節度使田重進為定州路行營馬步軍都部署,右衛大將軍吳元輔、西上閤門使袁繼忠為都監,部下有高瓊、張承儼、安得祚。中路軍自定州北上,出飛狐口(今河北淶源)攻遼。

西路軍——24日,命忠武軍節度使潘美為雲、應、朔諸州行營馬步軍都部署,雲州觀察使楊業為副,西上閤門使王侁及軍器庫使、順州團練使劉文裕為都監。出雁門關,直取遼境雲州(今山西大同),與中路田重進會合,然後揮兵東進,從北面會攻幽州。

綜上所述,可以看到,宋朝已經集結了所有老中青三代將官,從曹彬、潘美等開國第一代宿將,到李繼隆、傅潛等新一代主戰名將,再到剛剛冒升的王侁、劉文裕,甚至還有降將楊業,已經毫無保留,精銳盡出,而且三路大軍僅曹彬和米信的東路軍,兵力就達到了二十萬人!

全軍總數在三十萬以上……這已經是自上次幽燕之敗後,近七年以來休養生息、不斷儲備的全部家底,再加上為三十餘萬大軍所提供的糧草軍械等物,宋朝已經全民備戰。勝負之間,已經不是戰鬥的本身,而是國家元氣的虧盈!

為北征事,當年宋太宗皇帝詔諭幽州北境漢人,詔曰——“朕祇膺景命,光宅中區,右蜀全吳,盡在提封之內,東漸西被,鹹歸覆育之中……睠此北燕之地,本為中國之民,晉、漢以來,戎夷竊據,迨今不覆,垂五十年……今遣行營前軍都總管曹彬、副總管崔彥進等,推鋒直進,振旅長驅,朕當續禦戎車,親臨寇境!徑指西樓之地,盡焚老上之庭……凡在眾庶,當體朕懷。”

天佑中華,讓這一戰勝利吧!

臨行前,皇帝把三路主帥召集在一起,下達了這次北伐的最高軍事機密。這是一次規模空前的大兵團協同作戰,分主次攻擊,目的是要把遼國人牢牢地鎖死在燕雲十六州之間,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一刀刀砍成碎片,卻偏偏一動都不敢動。

具體情況,要先說明一下兩個概念——山前、山後。

燕雲十六州以太行山為界,太行山北支東南方的檀、順、薊、幽、涿、莫、瀛諸州稱為“山前七州”;太行山西北的儒、媯、新、武、雲、朔、寰、應、代等州稱為“山後九州”。

地理不同,攻守的難易就天差地遠,大兵團千裏奔襲,協調決戰,這裏面的講究太大了。趙光義深思熟慮,給遼國人下了一個大圈套。

攻擊的重點永遠都是幽州,但是要吸取上一次北伐時的教訓,不能再蠻幹直取幽州了,要把它孤立,在攻擊它之前,先把其餘十五州都打下來,這樣,遼國人還能搞出什麽花樣?

為了達到這個目的,趙光義命令先以最強的一部兵馬正面直對幽州,大張旗鼓,要讓整個遼國都知道幽州時刻在巨大的威脅之下;但是卻不打,一定要持重緩行,慢慢地走,把遼軍的主力部隊牢牢地釘在幽州城裏。

與此同時,另兩路大軍直奔山後九州,全力以赴,把幽州的外翼完全拆除。這其間,遼國人註定了要顧此失彼,但他們無論怎樣,都不敢置遼國南京重鎮幽州於不顧,先去救援邊緣的城鎮。這樣,等到山後九州完全淪陷,遼國人接下來的命運,就是被迫和已經會合的宋朝三路大軍,在幽州城下進行大兵團主力決戰!

那時以宋軍連勝的勢頭,遼國人馬一定驚慌失措,接戰必敗。

計劃好了,分兵派將更加大有講究。潘美鋒利,用他攻城略地,山後九州由他和田重進隨意攻擊;曹彬穩重,要他獨當一面,承受最大的任務。他所領的東路軍,正對著遼國最強的第一軍事人物耶律休哥。兩強對決,唯恐他戰力不夠,還給他配備了米信,更妙的是之前還把他貶官了,“鷹飽則飛飏”,把他餓著才能真正出力幹活兒。

就這樣,趙光義還派出使臣過海聯絡高麗,約其夾攻契丹,並且不管高麗是什麽反應,宋軍的水師已經在渤海灣裏集結,隨時都會入海在遼國內陸登岸,襲擊遼軍的後方。

細之又細,慎之又慎,趙光義不敢說已算無遺策,但至少已經殫精竭慮,全力以赴。

宋軍於公元九八六年三月攻入遼境,三月初五日,戰爭在東路率先打響,宋軍第一主將曹彬銳不可當,當天就攻破固安(今河北固安),緊接著毫不停頓,迅速進兵,在十三日,就攻破了遼國邊境重鎮涿州,並全殲其守軍。

燕雲十六州已先得一州,曹彬部面對前方巨大的開闊地,突然收住腳步,格於命令,他們必須慢一些。於是近十萬人的龐大軍團進駐涿州,一邊按原計劃鎮懾遠方的幽州,一邊等待著其他兩路友軍的戰況。

中路軍和西路軍同時在三月初九日展開攻勢。

中路田重進自定州沿滱水(今河北唐河)河谷北上,初九日到達太行八陘中飛狐陘的北端口。這時遼國冀州、康州的守軍已經聞訊趕到,田重進於飛狐陘外與遼軍野戰,一戰全勝,遼國的援軍全軍覆沒。宋軍乘勢進攻飛狐陘,到二十三日,遼飛狐守將投降;田重進揮軍疾進,二十八日,遼靈丘(今山西靈丘)投降;四月十七日,宋軍攻至蔚州(今山西蔚縣),當天攻城,當天城破,已經攻入遼國山後九州的腹地。

這時形勢一片大好,宋朝邊境的民風強悍,邊民們自己組織起來攻擊遼軍,他們趁夜殺入遼國兵營,天亮時提著遼兵的首級到軍前請功。遠在開封的趙光義大喜,他專程下詔——“有能應接王師,糾合徒旅,憑茲天討,雪此世仇者……獲生口,賞錢五千;得首級者三千,馬上等十千,中七千,下五千。平幽州後,願在軍者,優與存錄;願歸農者,給覆三年!”

此令一出,邊民從者如雲,宋軍的實力更加高漲。

但最強的攻勢還在潘美的西路軍。三月初九日,潘美、楊業在寰州(今山西朔縣東北)城下與遼軍接戰,以潘、楊之威,遼軍潰不成軍,宋軍迅速攻城,當天就攻下了寰州。十三日,遼朔州(今山西朔縣)守將投降;十九日,遼應州(今山西應縣)守將投降;進入四月,宋軍攻至遼重鎮雲州,遼軍堅守頑抗,宋軍強攻,到十三日,雲州攻陷。

自此,西路軍勢如破竹,連戰連捷,燕雲山後九州已得其四。這時,戰爭已經進行了近四十五天,山後戰局完全在宋軍的掌控之中,可是在山前,曹彬出了意外。

開戰之初,趙光義的所有作戰意圖都得以完美實現,尤其在山前戰區。曹彬部八天就實現了整個戰役最重要的一環,攻占涿州,完成了對幽州的威懾。

看一下涿州到底在哪兒,就是現在的河北省涿州市,它離現在的北京***只有一百二十公裏!曹彬只用了八天就和耶律休哥呼吸相聞,這樣的速度,這樣的距離,真的達到了完美無缺的威懾效果,宋遼兩軍的主力軍團隨時都會血濺疆場,你死我活!

決戰一觸即發,耶律休哥的處境要比上次宋軍北伐時惡劣一萬倍,所受的壓力難以想象。七年前,那時至少還有遼國為了援助北漢而派出的增援部隊,可這時,他只有南院一部之兵,卻要抗衡整個宋朝的傾國之力。

怎麽辦,形勢比人強,他只能如趙光義所料,被曹彬牢牢地壓制在幽州城裏,一動都不敢動。山後九州想都不敢想,他完全放棄了,隨便潘美、田重進去為所欲為。他所能做的就是祈禱。一邊盼著他的蕭太後在大後方盡快地集結遼國精兵,來救他的急;一方面他祈禱宋軍犯錯。

但是談何容易,那是曹彬,大名鼎鼎,名負盛譽,在整個東亞,包括高麗都無人不知的宋朝第一軍人!犯錯?他得提防著曹彬說不得哪天就突然起動,一百二十裏的距離,一馬平川,兩人當天就能見面!

不過誰能想象,此前鋒銳絕倫且老辣沈穩的曹彬居然真的就犯錯了,而且是這樣的小兒科。

曹彬部在三月十三日進駐涿州,可是只堅持了十多天,就突然後撤。耶律休哥的反應不是松弛,而是驚異,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過分緊張出了幻覺——他真的做到了嗎?他竟然把曹彬的糧道給劫了?!

他本來像應景一樣只派出了少量騎兵在華北大平原上機動游弋,白天躲在林子裏打些埋伏,晚上才出去找機會偷襲宋軍的邊緣部隊。劫糧道,只是他出於戰爭本能做的功課,卻沒想到成功了。

而曹彬身為沙場宿將,坐擁十餘萬精兵,居然把糧道給丟了!古今無數戰役,失糧道者必敗,少吃一頓飯,精兵就不再是精兵。曹彬千不情萬不願,但總不能坐等餓死。

當機立斷,曹彬趁全軍戰力未衰,立即迅速後退,在四月初返回到國境之內的雄州。這一下,幽州警報徹底解除,整個戰局完全走樣。

消息傳回開封,趙光義大驚失色。北路突然間空了,壓力完全向山後九州的西路軍傾斜,這等於是白送給遼國人各個擊破的機會!

但是還不能急,趙光義很快鎮靜了下來,他發出的命令非常理智——他沒有嚴令曹彬火速進兵,把戰況覆原。而是派出信使,告誡曹彬千萬別再急著進兵了,你馬上沿著白溝河(即巨馬河,由西向東流入渤海,是當年宋遼兩國的界河)向米信部靠攏,東路兩軍合而為一,養兵蓄銳,保持對幽州的壓力,為西路軍繼續張勢,等潘美等人完全攻下了山後九州,再先與中路的田重進會師,然後才向幽州運動,按原計劃在幽州城下與遼軍決戰。

這是當時最穩妥的應變了。想想看,還有更好的辦法嗎?

當然你可以說,這是系統崩盤了卻不想重裝,只想著打補丁救急,完全是不知變通,連兵無常勢,水無常形,必須隨機應變的常識都不懂。可是如果你換個新方案,哪怕好上一萬倍,但是你怎樣通知散布在整個燕雲十六州之間的三路,不,實際上現在是四路(曹、米兩部還沒有會合)大軍及時順暢地配合呢?

飛馬、飛鴿傳書?還是宋朝有很多奇特功能的高人,能心靈互動傳遞信息?

所以只能這樣,但是怕什麽來什麽,從此之後,一個個的突發事件讓趙光義和曹彬措手不及。首先,亂子就出在了自家兵營裏。

曹彬部下的驕兵悍將們在帥帳裏叫囂成一片,他們拒不執行命令,向主帥質問——為什麽要向米信靠攏?為什麽要給西路軍打雜?我們是主力,一直在勝利,現在卻要本末倒置,這是恥辱,絕不能接受,我們要出戰!

群情激憤,怎麽辦?是硬生生地壓下去,還是珍惜這份士氣,馬上進兵?這一年的曹彬剛滿五十五歲,從軍整整二十一年了,正是年富力強,經驗豐富的時候,現在整個幽燕戰局的勝負點都壓在他的身上,想要勝利,他就必須得作出最恰當的決定,最起碼他得能指揮如意,讓部下們乖乖聽令。

可是,他竟然向部下們屈服了。寬厚的、愛兵如子的、仁慈的曹彬,在眾意難違的情況下,選擇了違抗皇命。他帶足了五十天的糧草,然後全軍北渡巨馬河,重新進入遼境,再次向涿州進攻。

至於原因,大概是他現在手裏沒有了趙匡胤曾經給過他的那把天子劍了,所以換他在部下們面前發抖;或許他還想著耶律休哥仍然老老實實地縮在幽州城裏,等著他撲過去繼續摁住了暴打,他眼前的這片幽燕大地也仍然是他隨意進退的天下。

宋軍再次攻入遼境,這回心想事成,他們要敵人,結果就真的在路上遇到了耶律休哥。

耶律休哥出戰了,宋軍中稍有頭腦的人,馬上都心裏一沈。出事了,至少有兩個——一,幽州城;二,山後九州,以及潘美和田重進。

很簡單,這兩點可以放在一起思考。耶律休哥敢出幽州,就至少說明他不再擔心山後,此前他必須挺在幽州城裏,前擋曹彬後拒潘美,可是現在他敢沖出來單挑曹彬,山後那邊的局勢就可想而知了。

遼國一定有人已經趕到了山後九州,戰場上的實力對比再不是一個月以前了!

事實上也正是這樣。遼國的反應極其迅速,戰爭在三月初五爆發,遠在草原深處的契丹王廷在初六日就接到了戰報。蕭太後命令馬上全族動員,斡魯朵軍制再次發揮功效,契丹的騎兵們幾乎就在扔下牧鞭抓起馬刀的一瞬間就完成了集結,然後各部精兵趕赴幽州,歸耶律休哥統一指揮。目標就是宋朝的東路軍。

之後蕭太後緊急招回正在征討北方女真族的遠征人馬,以及這支部隊的主帥。歷史證明,與宋決戰,這個人必不可少——耶律斜軫。他們直奔燕雲戰區的山後九州,潘美、田重進馬上就會見到這個老冤家。

同時,遼國再派林牙勤德率兵趕往平州(今河北盧龍)海岸,防備宋軍水師從海道出兵襲擊遼軍後方;等這一切都安排好之後,蕭太後做出了一個讓宋朝人瞠目結舌的事。這個寡婦帶著自己幼小的兒子,急速前行,追上了前方的增援部隊。面對挑戰,她選擇了最強硬的回應方式——禦駕親征,比她的丈夫耶律賢在世時還要勇敢!

這時應該正視一下這位非凡的異族女士了,她一生中唯一能讓人“詬病”的,就是她的情人——韓德讓。但是,如果她的丈夫還在,那麽她是在亂搞;如果此時她不止有一個面首,那麽她可以在道義上受到蔑視。但是她從始至終都只有韓德讓一個男人,那麽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什麽呢?

愛情。

不管這個名詞有多爛多老套,它都千真萬確地存在著。或許野史上的傳說是真的(兩人年輕時曾有婚約,遼景宗用皇權把她奪到手),她與韓德讓之間,終生互相扶助,絕無猜疑背叛。縱觀整個人世間,尤其是活在權力之巔的人身上,這是極端罕見的。

尤其在這種生死存亡的時刻。要註意,文武全才的韓德讓在歷史上沒有留下很多具體的作為,那是因為蕭太後的每一個決定裏都有他的參謀,兩人是一體的。就像這時,他隱身在幕後,為他的女人把趙光義的戰略要點完全破譯,進而找到了宋軍的致命破綻。

最致命的破綻,就是最強的那一點——曹彬和他的東路軍。

趙光義所有的作戰意圖,都要在東路軍以強大的實力震懾住幽州城裏的耶律休哥來實現。由此,才能由山後反掠山前,讓遼軍一動不動地安樂死。但是,如果曹彬直接被打擊直至崩潰,又是什麽局面?

平心而論,這個問題趙光義一定也想過,但是在開戰之初,這根本就可以忽略不計。耶律休哥有那個心沒那個力,可是現在不同了,曹彬的部隊一退一進之間,契丹鐵騎已經增援到位。尤其是蕭太後,只有33歲,平生沒上過戰場,可是她不僅看到了宋軍的破綻,而且當機立斷,兇狠得讓人震驚。

趙光義的戰略是蠶食,一點點把燕雲十六州分步驟奪取;可蕭太後的辦法是攻其一點,不計其餘——你傷我十指,我斷你一指,看咱們誰疼!

就這樣,東路軍近二十餘萬人遇上了耶律休哥。相遇點非常講究,再往前一百多裏,就是涿州,宋朝東路軍曾經占據過的老巢。據戰報,城裏還沒有遼軍,怎樣,往前沖吧,耶律休哥擋路。想後退,小心,契丹人都是騎兵,你怎樣退都來不及。

於是就在這個不進還饞,要退更難的點上,宋軍開始承受考驗。他們與遼軍對壘,南北列營長達六七裏,耶律休哥的騎兵卻四下散開,飄忽不定。宋軍想打,抓不住,但是隊形稍有散亂,契丹人立即突進,打了就跑。就是這樣的尷尬,大平原上除非騎兵想和你決戰,不然你就得用兩條人腿,去追四條馬腿。

面臨困境,曹彬的應對是繼續前進。這樣做有兩個好處,第一,前面一百裏就是涿州城,進城後騎兵的功能就要打折扣;第二,進駐涿州,還可以繼續原來的戰略部署,把耶律休哥拖在山前,給山後的潘美、田重進制造勝利的機會。

戰略定好了,那麽實施。既要前進,還要時刻防備契丹騎兵的突襲,宋軍的辦法空前絕後。他們一邊前進,一邊挖戰壕,戰壕挖到了哪兒,他們才走到哪兒。強啊,這樣真的把耶律休哥的騎兵給難住了,他們總不能躍馬跳到坑裏去揮刀殺人吧?

於是宋軍終於走到了涿州城。但是一百餘裏路,他們竟然走了二十多天!

好了,千難萬難,涿州城終於到了。宋軍蜂擁入城,不幹別的,先撲向水井。這是五月間的華北平原,一路頂著太陽挖溝過來的,每個人都快被擠幹榨盡曬幹了!

真幸運,先民們之所以在這築城,就是因為水源豐富,宋軍二十餘萬人的龐大兵團在涿州得以稍事喘息。可是緊跟著就傳來了一個驚人的戰報,上至曹彬下至每一個宋兵都被震驚——遼國蕭太後和皇帝已經親率大軍進駐駝羅口(今北京南口附近),隨時都會攻向涿州!

二十多天辛苦挖溝,就是為了把自己送到遼國援軍的刀尖上……曹彬苦笑了,是命運還是他自己跟他開了這個天大的玩笑?但是他旁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耶律休哥!失敗,甚至全軍覆沒的命運在他心裏真實無比地升起。這不必用什麽名將的經驗去判斷,他知道自己只能有一條路可走了。

曹彬急速下令,全軍立即後撤,決不可有片刻的遲疑。

這時老天爺幫忙,突然間下起了傾盆大雨,曹彬大喜,這樣契丹的騎兵、還有弓箭的威力就會大打折扣。還遲疑什麽,快逃吧。但是別慌,撤退更是一門藝術,有些人撤退的時候你都不敢去追他。但是這時曹彬沒工夫故布疑陣了,百忙中他命令部將盧斌把涿州城裏的全部百姓都帶走,沿著狼山向南撤退;而東路軍全部主力由他親自斷後,冒雨火速南逃。

只能這樣了,希望契丹人會先去奪回被掠走的涿州百姓,畢竟那是一筆巨大的財富。那樣宋軍就會贏得千金難買的時間;或者他更希望傳言是真的,耶律休哥真的熟讀漢人的《孫子兵法》,知道“歸師勿遏,窮寇勿迫”,尤其是他現在是全師而退,你敢來追,小心得不償失!

但是他剛剛撤到岐溝關,耶律休哥就突然殺到。當時是五月初三日,天上大雨如註,地下一片泥濘,宋遼兩國的主力軍團終於發生決戰。但是這再不是公平的決鬥了,一方已經千裏奔襲回來繞圈,把自己累得半死;另一方卻以逸待勞,並且剛剛補充了蕭太後從漠北帶來的契丹精兵,勝負的天平從一開始就已經傾斜。

但宋軍極力掙紮,他們把運糧的大車當作營柵,環繞在陣前,來緩沖契丹人騎兵的沖擊。敗了,但沒亂,就這樣一直堅持到了天黑。遼軍把他們團團圍困。

到了夜裏,曹彬做出了他軍事生涯裏最丟臉的一個舉動,他拋棄全軍和副帥米信帶著少量親兵逃出了遼軍的包圍圈,夜渡巨馬河,在河南岸紮下了營寨。

第二天,遼軍全力進攻,宋軍全軍無主,戰線崩潰,他們被遼軍壓向了巨馬河。當天的河水裏滿是宋軍的屍體……眼見全軍覆沒,危難中,宋軍李繼宣將軍率部力戰於巨馬河畔,在數十萬人潰逃的局面下,他竟然把耶律休哥擋住,讓全軍的殘餘部隊得以過河。

這一天,連趙光義親自委派的幽州城未來的知府劉保勳父子、殿中丞孔宜等高官都淹死在巨馬河水裏。當天宋軍繼續南逃,他們的目的地是高陽(今河北高陽),但是途中又被耶律休哥追上。這個契丹人就像七年前在幽州城下那樣,他完全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,一定要抓住這個千載良機,把宋朝軍隊的有生力量徹底擊破。

宋軍終於逃進了高陽城,有城墻的阻隔,他們安全了。但是一路之上,他們陣亡了近數萬人,兵器、軍資堆積如山。更重要的是,給他們運糧的數萬民夫被他們扔在了涿州和岐溝關之間,那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,等待著他們的命運將是什麽?!

五月初五日,山前戰場再沒了懸念,宋軍已經徹底失敗,數萬大宋百姓完全成了待宰的羔羊,但是一個消息讓宋朝人不敢相信,契丹人竟然給他們讓出了一條路,讓他們平安地返回家鄉。理由是——今天是蕭太後的生日,放你們逃生去吧。

然後契丹人馬轉向山後戰場,在十三日、十四日連調重兵支援耶律斜軫部,到二十一日,蕭太後已經帶著兒子北返回京,返回當天再次增兵,進入六月,清理完戰場的耶律休哥也率兵進入山後,宋軍的中、西路軍壓力空前巨大。

但是事實上,中路的田重進已經退出戰場。在東路軍失敗之後,趙光義迅速命令增兵到國界線,又急令田重進和潘美撤軍,保全實力。田重進毫不遲疑,立即後撤,全軍安然無恙回到國內。但是潘美的西路軍卻在一連串的大勝之後心有不甘,他們要硬生生地再碰一下遼國人,看看到底誰更強。

碰的結果是蔚州、寰州相繼失守。當時的反應是潘美在沈默、楊業在皺眉,可是王侁和劉文裕卻暴跳如雷。尤其是王侁,他繼續了他父親王樸(當年訓斥趙匡胤)的強硬性格,皇帝說要撤退,主帥的任務是把雲、朔、寰、應四州的居民南遷,這些他都拗不過,可是具體怎麽操作,他卻有話要說。

他針對的是楊業的辦法。楊業說:形勢變了,沒把握不硬拼。不是要移民嗎,先出大石路(今山西應縣西南),事先和雲、朔兩州的守將約好,把民眾遷到石碣谷,再派上千名弓弩手埋伏在谷口,再用騎兵在中路聲援,估計任務就差不多能完成了。

王侁冷笑:想不到啊,率領數萬精騎膽子卻小到這地步!我們要從雁門關的北川大路進軍,要聲勢浩大(鼓行)地到馬邑迎敵。

楊業搖頭:這樣就敗定了。

王侁的神色變幻,楊業看到了他入宋以來最怕見到的表情,敵視加輕蔑,更聽到了他一生中最怕聽到的字眼:失敗?你不是無敵將軍嗎?領兵數萬,只想著逃跑,你不是要叛變投敵吧!

楊業再沒話說,他一時間氣憤難當,馬上答應出戰,但是臨行前突然轉向了這七年來的老搭檔潘美:這次我敗定了,我是個降將,早就該死,主上反而讓我統兵,今天我就以死戰報答。只是,你能在陳家谷兩側埋伏下弓箭手嗎?我敗下來的時候,如果沒有接應,就全軍覆沒了。

潘美和王侁當場答應,並且立即行動,楊業率兵北上主動攻擊耶律斜軫,潘美和王侁在陳家谷口親自率兵伏擊。但是從當天淩晨時分的寅時(三至五時),一直等到了上午的巳時(九至十一時),楊業一直蹤影不見。

當年西路軍全軍將士都以為奇跡再次發生了,無敵將軍已經勝利,正在一路強攻,追擊耶律斜軫。要不然,該敗早就敗下來了。但是誰能想象,悲憤的楊業正在做什麽。

鐵甲鏗鏘,戰隊無聲,自知必敗必死的將士一路向北,深深地侵入了敵境,只求證明自己的忠貞,等到敗退時,已經離援軍太遠了……

回到當年戰雲密布的燕雲大地,在雁門關外,耶律斜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他從塞外征討女真部落的戰線上火速救援山後九州,可在山前戰場沒有分出真正勝敗之前,他不敢向潘美和田重進挑戰。

就那麽多援軍,耶律休哥正用著呢。

但這時不一樣了,曹彬徹底崩潰,遼國重兵已經向他手裏轉移,但是宋軍也開始了後撤,他當機立斷,不等援軍到手,就主動追擊。可就在這時,卻突然有一支宋軍向他主動進攻。

真是盼什麽來什麽啊,耶律斜軫求之不得,但是讓他萬分驚異的是,來的人竟然是楊業。這可能嗎?楊業從北漢時開始,就與遼國人爭鬥了近三十多年,互相知根知底,這個時候來進攻,你昏頭了?

但是今天像過年,有禮誰不收?耶律斜軫決定把活兒幹得漂亮些。這時就分出了他和耶律休哥之間的區別,換了是耶律休哥,會直接撲上去,雙方你死我活,痛快利落。可是在耶律斜軫的手裏,就像掉進了一張巨大的蜘蛛網,你會被纏得筋疲力盡,痛苦萬狀,死得寸寸斷裂。歷史很多次都證明了,這個人從不吃生肉,他每次都加佐料。

這個狡猾的契丹人一路敗退,把楊業引到了離朔州三十裏之外的狼牙村,直到這裏,他才突然間伏兵四起,把楊業包圍。

楊業的時刻到了,他要的就是廝殺,就是鮮血和榮譽!他要證明自己不管是不是無敵將軍,至少不是叛徒更沒有二心!

當天在狼牙村裏,楊業率部血戰,直到再也支持不住,他才邊戰邊走,把耶律斜軫引向陳家谷。從淩晨出發,正午時交戰,到達陳家谷時已經是當天的傍晚,全軍人困馬乏,已經到達極限,可是楊業一眼望去,陳家谷外一片空曠,連一個援軍都沒有……

那一天,楊業突然撫胸痛哭,這就是我的命運!蒼天可見,陛下,楊業盡力了!

楊業只剩下了百餘名戰士,他自知必死,要他們各自逃生,可沒有一個人離開他。他們在陳家谷與契丹人血戰到底,楊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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